夜幕降临,泗阳县果园村的梨园深处,忽然亮起一片荧光,如同灯光秀,不断变幻色彩。等村民聚拢上前,才看清这是在一片混凝土上建起的“竹林”。孩子们一层层攀爬而上,大人则坐在夜色里乘凉休憩。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诗人王维在《竹里馆》写的幽深竹林里的隐居生活,如今成了一幅现代乡村的现实场景。除了这个被命名为“竹里馆”的村口集会场所,还有极简建筑“方间梨楔”、兼具休息和果品展览功能的“芳木为邻”、由无数板凳搭建而成的露天“凳子剧场”……15个形态各异的“梨园小屋”,藏匿在林间,成为果园村独特的景观,一路带领着外来者探索梨园。
位于江苏省宿迁市泗阳县城北30多公里的爱园镇果园村,素有“百年梨园”之称。今年8月,“2019UIA-CBC国际高校建造大赛”在这里展开实地建造。这是目前中国唯一一个获得国际建筑师协会(UIA)官方认可与支持的建造类竞赛,也是目前规模最大、级别最高的国际建造竞赛之一。
在18天的紧凑工期内,来自国内外30家知名院校组成的15个联合团队,以“梨”元素为核心,从当地梨果产业出发,设计并建造出一个约百坪尺度、功能多样的“梨园小屋”,探索设计和产业联动下的乡村振兴途径。
“乡村振兴有很多的切入途径,CBC建筑中心能从设计文化艺术产业的角度切入,是很有价值的。无论在设计、文化艺术层面,还是产业上,如何给乡村带来吸引人聚集的因素,为乡村提供经济收入来源的产业,赋予它更多的文化艺术成分,都会对乡村振兴产生影响。”作为本次大赛评委之一,中央美术学院副院长、教授吕品晶如是说。
8月18日,国际高校建造大赛闭营当天,主办方CBC建筑中心邀来国内外知名建筑师、学者、策划人组成的评审团,对15个景观小品进行探讨斟酌,最终选出“梨园小屋”前三名。
“建筑师能不能参与到产业中,带来一些基础?我相信是有的。”OPEN建筑事务所创始合伙人、主持建筑师李虎认为,无论对乡村还是城市而言,设计的力量都是强大的,而且这种力量,并不单一局限于建筑设计。
重塑百年梨园
走进果园村,昆明建筑设计公司最醒目的就是村中七棵古梨树。相传,这是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起栽种至今的古树,也为这里带来产业名片。
泗阳地处苏北平原,位于淮海经济圈、长三角经济圈、沿运河城镇轴的交叉辐射区。作为汉代泗水古国的都城,这里气候温和,自然资源丰富,五大水系交汇于此,当地特产的“泗果园白酥梨”远近闻名。
但跟大多数中国乡村一样,果园村作为华北地区村庄的典型代表,也遭遇着人口流失、老龄化的问题。果园村虽有丰富自然资源,但产业仍然单一,市场竞争力不足,缺少特色发展路径,上下游产业配套也亟待完善。
吕品晶认为,果园村的特别之处在于其历史悠久的果树种植。村中古树贯穿着从古至今的历史,也延续着未来,是具有生命力的传承。在互联网时代,果园村的特色瓜果、手工制品等也可以借助互联网力量,销售至全国乃至世界各地,以此带动村庄发展。
而一场以“梨园小屋”为题,首次采用中国内地与国际或中国港澳台联合组队的“1+1”竞赛新形式,从来自23个国家的101所建筑高校中甄选15组方案进入现场建造的建筑大赛,则是从设计的角度,激活本土产业,重塑乡村生活。
就在白酥梨即将成熟的夏末,上百名国内外建筑学师生出现在小村庄里,他们戴着安全帽,搬砖头、抬木料、焊接切割,在村民好奇的目光中,开启为期18天的乡村建造。
在华南理工大学和西班牙加泰罗尼亚建筑研究院合作的“竹里馆”建造过程中,村里的妇女成了得力帮手,通过仅三个小时培训,6位当地妇女学会制作竹子节点预制的四道工序,完成切割、拉毛、抹胶、模具固定与拆卸。村民每日工作8小时,能产出600多个竹节点的预制。
“竹里馆”搭建时,请来了两位当地木工,配合学生们的图纸,仅用三天半时间就完成了10层4米高的建造封顶。作品完成当晚,当学生们用数字方式控制灯光效果,在夏夜的果园内实现互动变化效果时,“竹里馆”宣告落成,成为果园的标志性入口夜景。
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带队老师熊璐认为,“竹里馆”是典型的村民共建的体系,也是简易可推广的体系,“它真正把岭南建构技术带往了乡村。我们的价值就在于设计一种乡土化的、低技的建构,用设计激活乡村活力。”
播下设计种子,留住乡土基因
李虎认为,农村是一个非常大的话题。不同地区、不同气候带面临的问题都不太一样,“如果从建筑和设计的角度来说,需求和介入点也应该有所不同。乡村建设没有一个简单的答案,需要非常深刻地去研究和发现问题,找到设计的切入点和突破点。从问题引发的设计,才是真正有意义的。”
他印象最深的作品是昆明理工大学和斯洛伐克技术大学完成的“方间梨楔”,这也是15个景观小品中,最接近建筑的作品。
原本上千亩果园中,并没有果农的休息区。售卖水果的当地人,通常也都是席地而坐,白酥梨直接堆放在地上。“方间梨楔”是在梨园一隅置入的极简生活体验装置,它简洁而实用,不但可以作为当地人休息场所,也可作为村民聚会、游客停留的空间。
吕品晶则对“凳子剧场”、“爬梯剧场”记忆深刻,农村最常见的板凳变成了建筑的元素,最后成为村民公共生活的剧场区域,与村民生活发生紧密联系。两个剧场如何被利用,如何融合,他认为值得深入研究和观察。
设计如何改变乡村?吕品晶认为,要看设计的建筑作品是否跟特定环境发生关系,是否跟特定场所融合,是否在建造逻辑上有好的想法。15个形态各异的公共装置、建筑散落在果园中,承担着休憩站、剧场、垃圾回收站、展览馆、茶室的功能,由点及面,激活村中“负面空间”。
深圳汤桦建筑设计事务所总建筑师汤桦认为,乡村振兴的课题对今天的中国来说十分宏大,农村人口流失,老人和儿童留守,土地荒废,都是普遍的问题。他常在深圳遇到很多从乡村来打工的年轻人,经常问他们,家乡的土地还在不在?但答案从来都是,没人再去耕作,就荒废在那里。同样,乡村住宅和生活空间也被完全荒废。
“乡村的房子一旦没人住,很快就破败了,没有任何生气,这是一个蛮严重的问题。我经常在想,我们该怎么帮助乡村?现在很多的乡建,都是为了给乡村带来活力,让乡村的经济和文化发展都跟随整个国家,甚至是整个世界的步伐而进步。”汤桦说,CBC建筑中心历经楼纳、德阳、夏木塘三届建造大赛的沉淀,已经在年轻一代建筑师内心播下乡村建设的种子。
华中科技大学建筑与城规学院教授李保峰也认可建造大赛在设计层面的意义,用集群的设计或是多学校、多国家的设计来制造乡村影响力,提高当地的知名度,“但是从更宏观的经济、政治、文化和产业层面来说,做得还不太够。”
当建筑师们离场,作品被留在果园的土地上,如何延续建筑设计的生命力,是李保峰认为更重要的事情,“这些作品应该是一粒种子,可以在这里生根发芽,变成具有当地基因的、地域性的东西。”
当设计的力量注入乡村,建筑师们更期待看到那些背井离乡务工的人重返故土,昔日乡村恢复活力,成为有生活、有诗意的田野生态社会。